灰狼

万字长文滚石撞乐队为什么会沦为一场笑

发布时间:2023/2/5 16:24:47   

前天,我和往常一样,打开最新一辑的“滚石撞乐队”系列——这是代表了华语音乐黄金时代LABEL的“滚石唱片”为其四十大寿所做的特别企划,找来40支地域、风格、年代不一的乐队(主要还是新乐队),分别翻唱滚石曲库里的40首作品。这听起来是一个能撞出火花的企划,我在最初看到乐队阵容时也期待了一下下。

可是,当“滚石撞乐队”开始陆续发布其成果时,我的反应只有俩字:

就这?

每周配信五首,两个月时间发完。基本上,这良品率啊,低得出奇。每周的五首歌,至少有3首我觉得是不及格的。整个40首算下来,能称得上惊喜的,大概也就只有5首左右。我说,得了,干脆改名叫做“乐队毁滚石”算了,每周五开喷,成为过去两个月我的生物钟。一到周五那天,稍微晚点儿更新,私信箱都会有好事者来催:樱叔,今天还没喷么?

当最后一辑发完,我如往常一样喷完,忽然看到这么一条信息: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听过LOFTBEACH这支乐队。顺着他们cover的这首《心太软》,我在spotify上点了他们在年专辑《Anywhere》里的三首歌,并看了我的朋友麻乐(我们广州最优秀的音乐记者之一)为他们做的名为《年度重磅新乐队:LOFTBEACH,为摇滚狂》的专访。

我认同麻乐所说,LOFTBEACH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乐队,他们对于吉他RIFF的执念,从音色到对位的写法,保证了他们能获得相当不错的市场。但你说这首《心太软》他们做得如何?我觉得是好听的,但确实全都是意料之内的东西,且整个美学的路子,我在落日飞车《我是一只鱼》cover任贤齐、《小薇》cover黄品源里已经听过了——恰恰落日飞车的这个路子是我个人极其讨厌的东西,这个我们稍后再展开。然后我就这么继续喷呗。结果,没过多久,一位语气很冲、看起来应该没有念过书的小孩跑过来说:我们不是citypop!我这首《心太软》跟你说的落日飞车的两首歌,你说和声哪里一样了?节奏音色哪里一样?你多听听歌吧!!

我想这人是谁啊,先不说会不会用标点符号,这是有病吧。你这《心太软》跟《我是一只鱼》,你别说你了,我来搞都不一样啊,这两个当然节奏和声音色都不一样啦。就算让我来唱,我和小齐音色能一样么?

后来才发现,这人好像就是LOFTBEACH的主创小秋啊。难怪,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孩子,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妈的,是谁说95后人均的啊?知乎又骗人了。)

(来自麻乐的访问)

至于到底是不是citypop,这其实根本不重要,确实他们的技术也还真的没修炼到家,这些我们都可以后面再聊。总之,我早就原谅了。在这个无聊的开头之后,我想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滚石撞乐队”会变成“乐队毁滚石”?相比于滚石30的成功,滚石40为什么这样地糊逼?

事情还要从若干年前说起。

年,八三夭在深圳湾体育中心体育馆举办他们在大陆的首场体育馆演唱会。当时八三夭还签在滚石唱片旗下,我喜欢他们,乐队主唱阿璞的个性也非常对我这口。于是,我从广州驱车到深圳,捧他们的场。

(八三夭在深圳湾演唱会)

还有一点是,滚石唱片的艺人部总经理叶云甫也约了我见面。云甫是滚石的蓝血人,是五月天蓝三时期的企划,我非常尊敬的前辈。云甫的哥哥叶云平作为和马芳齐名的乐评人,是我从小就拜读的对象,与云平结识后,他非常慷慨地介绍各种台湾乐队、唱片厂牌主理人给我认识。十年前,我第一次跟落日飞车国国开始邮件往来,便是云平引荐。你但凡跟台湾乐队说,“我是云平介绍的”,他们总会非常热情地回复你。

好了,那天我见到叶云甫,云甫兜头兜脸地问我:有兴趣来滚石做AR/企划么?

叶云甫。

年的滚石已经完全完全没落了。没落到怎样的程度?BobbyChen老师在年的《PS.是的我在台北》中,用一首《哥哥是英雄》,作为墓志铭,献给了滚石:

欸哥哥我刚刚去了会计部我们的员工都死板着脸

公司最后一把吉他也不知道给谁带走

光复南路的木棉花在春天凋谢

光复南路的摇滚乐在绚烂中凋谢

欸哥哥欸哥哥我们歌星都已走光

有这样壮美的一首歌,滚石可以安心地去死啦。

可滚石偏不。

传统唱片公司的经营理念,只围绕一件事:版权。签歌手,发专辑,为了版权。签新的歌手,发新的专辑,为了新的版权。艺人长着脚,他自己会走,版权却不会。哪怕任贤齐早已在香港演了多年警匪片,但只要每播一次《心太软》,滚石都能收到钱。

(小齐哥:拿钱来!)

可问题是,在进入新千年后,随着艺人商务经纪收入持续增长、而版权收入比例持续下降——年轻的朋友可能真不知道,当年实体唱片卖不动、数位音乐又没有正版化的时候,真的就像BobbyChen老师唱的,“我不如不如去做鸡,在无歌的时代”。

于是,滚石从艺人到员工都经历了大出逃,我们最熟悉的当数五月天。连同其出道时就和他们一起白手起家的滚石老臣子陈勇志(当年是叶云甫的领导)、谢芝芬(就是艾姐、微博上的典歌王),五月天自组相信音乐,并与滚石的旧同事刘若英、品冠、还有他们当年的带带大师兄任贤齐等陆陆续续地进行合作。另一位滚石的教父级制作人/AR李宗盛大哥也把其弟子白安和李剑青以分约的方式交给相信。滚石的血脉就这样延续着。

(五月天携相信同仁的年夜饭)

可滚石自己呢?滚石唱片还有什么艺人啊?BobbyChen在神曲《哥哥是英雄》里慷慨激昂地唱:“把所有的歌星都给我叫了出来!为了摇滚必须要坚强起来!不要退缩要活得精采!真他妈的摇滚英雄!”

然后,回头一看,阵中走出来一个陈零九。

陈零九。

我记得第一次见陈零九,是在中央车站,年。他,孙盛希,还有符致逸(我坦白,我是google查资料才想起他的名字的……),一个名为“滚石新声”的演出。

我为何对陈零九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晚上,他穿着一条卡其色的裤子上台,裤子很紧身,他就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塞在裤袋里,然后手机的形状……就这么凸出来。艺人上台还带着手机的吗?带就带了,还带的这么难看的吗?我们广州本地歌手大灰狼都不会这么干的啦,这是滚石的歌手耶。

我没找到现场图。最右就是陈零九。他当时就是这条裤子。

现在想起来,我完全理解云甫当时对我说的话。他说,小樱啊,我们现在滚石真的没人呐,我要为滚石40做人才储备呀。说实话,若滚石办公室开在广州,我可能第二天立马就去报道了。但。你想呀,就这么一件事来看,滚石真的有多缺人啊。

喂,你别看我,你看陈零九,好吧。

年,陈零九果然不负众望,在“乐队毁滚石”中,以“09律动叔叔”之名,献上了40首歌中毋庸置疑的最烂之作《痴心绝对》。不愧是上将陈零九,可挑滚石大梁啊。

这样看来,滚石40之“滚石撞乐队”,从纸面上看是一个不错的解题思路。我们滚石已经没人了,但是我们有版权呀。我们就基于目前所拥有的%词曲版权(其实也没有%,像陈绮贞就把自己的版权从滚石手里买回到自己的添翼工作室),去找一些年轻的乐队,让他们自己编曲,自己制作,反正他们也能自己录是吧,疫情也不方便走动是吧,这样能解决我们滚石现在已经没有拿得出手艺人的问题了嘛。

这是一个相当刻舟求剑的想法。这也牵扯到了为什么“滚石撞乐队”会如此糊逼的终极问题:因为在这些(大部分)乐队心目中,根本没有滚石。

容我再一次大篇幅引述比我毒舌一万倍的张书玮老师(sean)在年时的力作《滚石没有告诉我》:

——————

滚石在最近十年的歌单里的确鲜有作为。五月天,梁静茹延续了滚石的市场生命,但他们的操作方式与滚石曾经的宗旨早已无关。是的,在滚石三十年,唱片公司不再考虑自身特色,都在努力签下畅销歌手维持自己的业绩。若不是五月天和梁静茹,滚石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加窘迫。这时的滚石与其他同业已看不出分别:包装愈加年轻化,定位愈加偶像化,歌曲愈加简单化。这是滚石近十年来走的路,也是所有唱片公司走的路。

这十年里,滚石推出了不少年轻偶像和一些年轻乐团。他们迅速曝光又迅速沉寂。也并不是说滚石里没有成功的艺人,数个旗下艺人都曾经获得市场肯定。可是他们的成功并没有给唱片公司带来好运,最后也不过纷纷出走。眼下滚石网站上列明的只剩下16组艺人,当中部分还没有发过大碟。无论是听众还是唱片公司,都可以简易地将他们分为唱将,偶像,创作人和乐团,却无法进一步详细讨论他们的差异。公司很诚恳的寻找了许多有名头的班底来为歌手们打造唱片,搜罗了许多歌来填满空位,不过效果甚微。毕竟唱片、歌曲和艺人本身如果没有那种奇妙的化学作用,便很难有作为。日益低龄化的市场让唱片内容更加简单,所以滚石的歌词很难再让我们感触,或者掉泪。那些字句我们不一定会记在心里,好像平仄游戏,听过就忘记。有时我们看到陈升和万芳还在滚石旗下发行自己的新唱片,还是会激起心底一些关于滚石的,熟悉的暖流,不过也仅此而已。

而李焯雄一笔囊括的贯穿90年代的销售代表作,曾经每一首都叫听众揪心。这些音乐作品制造过大量错觉,让人以为时间可以很慢。随着互联网的腾飞和音乐数字化,那些假象统统被抛诸脑后。年轮飞快,时计不等人,一首歌可以轻易被留在遥远而又临近的过去,不必再翻出来。90年代因此显得很陌生,即使大部分听歌的人都来自那个年代。90年代的滚石被迅速埋在数码废墟里,却在部分人的心里留下了壮大和繁盛的过程。《梦醒时分》,《伤痕》和《勇气》恰恰是三首贯穿了这个十年的关键字,也恰恰都和李宗盛有关。在八十年代末,李宗盛借由操作张艾嘉的成功经验,开始为陈淑桦树立更都市,更当代的女子形象。这恰恰是滚石在接下来十年的事业扩展方向。他们将旗下的艺人从恬淡的生活境况和诗一般的随想感悟中拉出来,放在台湾愈加成熟的都市化进程之中,或者招徕现代味浓的歌手,加速自己的摩登。民歌的简约背景换成了繁华的日夜,自然和诗词情绪都被日益紧张的人际关系和工作生活拉扯,退到次要的位置。

这十年里,李宗盛,小虫,BobbyChen等人将话题收拢,在情感里九曲回环,撰写出都市人的心理变化。林忆莲的《伤痕》成为滚石这一举措十年内的巅峰,也为滚石打下一剂强心针。此后数年,滚石都将都市怨曲作为主打路线,不断推陈出新。以此为前提,滚石延伸出的触角也达到多个层面。歌手的定位和包装更为考究:喜爱依附另一半的小女人,爱恨纠缠的第三者,顽皮可爱的少女,外冷内热的都市丽人都有清楚明朗的分界线。男歌手也有各个阶层的不同代言人。《最近比较烦》更成为男人调侃自己的绝佳消遣。

滚石在90年代的成功是市场分析的胜利,尤其是李宗盛一次又一次精准的判断让许多艺人从定位和歌曲双双胜出。复杂缤纷的产品线八面玲珑,照顾到了所有听众。我们为了体验一次又一次戏剧化的情感纠葛,也不断光顾滚石,甚至认定那就是滚石。然而滚石唱片的人文,并不是这种市场设定,也不是滴水不漏的受众覆盖。八十年代的滚石,八十年代的流行音乐氛围只可留在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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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Sean在年的文章,如今再读,依然字字珠玑,论滚石之垮掉,这依然是最好的文章。此文和同年BobbyChen的《哥哥是英雄》一起,为滚石送终,滚石无憾矣。

Sean核心表达了三点:一,滚石的崛起与台湾(台北)城市化同步,乃天时地利。二,滚石的“都市怨曲”经过李宗盛等大师不断细分化打磨,在90年代达到顶峰,乃人和。三,天时地利人和用尽,年-年的滚石跟别的唱片公司没有任何区别,跟弗格森退休后的曼联一样泯然众人矣。

如sean所说,滚石胜在摩登。在urban一词还未出现,我们用摩登指代这种特定的都市感,这也是为什么林忆莲能轻松游走于《都市触觉》(CityRhythm)和《伤痕》当中,因为她一看就是那种“走在大街上的女子”啊!年代即风格,风格即年代——我请大家牢记这句话。不管你是叫做urban、摩登或者citypop,都不要紧,从效果上看,都是一样的,都叫做都市触觉。

作为大陆听众,我们所接触到的滚石和对岸有一定时间差,但无妨,四小龙崛起之后就是我们崛起了,加点Delay更好。像年底的《心太软》,这首歌在台湾当年并没有大火,反倒是在大陆火的要命,任贤齐隔年来大陆宣传时,秒秒钟都觉得自己是巨星。所以伍佰要唱:我是一粒流浪的种子,人生就是无限的延迟。

好了,当我们清楚年代即风格、风格即年代之后,我们再算这笔账:如果说滚石在年后的作品并没有很滚石,且年后是属于周杰伦和孙燕姿,跟滚石没有干系;那我们往前倒推,滚石“都市触觉”横扫千军的80、90年代,我们现在称之为“华语音乐黄金时代”,其影响的人群,论最容易被塑形、有自主审美的年龄段是14到20岁;我当你是年加入国军,那会儿你14岁,到年,你也得有37岁——这是现在新乐队的年纪吗?来自广州的鲸浪乐队,他们的主唱我看就应该是刚毕业工作几年的样子,他们所翻的《坚强的理由》,这首歌发行时,他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个baby。

鲸浪。

我不是倚老卖老,我也不认为我没有生在那个时代就如何如何,我也没有跟曹雪芹莎士比亚福克纳梅尔维尔生在同一个时代,但我爱他们;如果能有时光机,我想回到上世纪60年代,去亲眼见证披头四狂热与迪伦骑着摩托车的年代。

可是,滚石作为一个LABEL,是不同的。如果脱离了那种城市飞速发展、人与人之间关系紧张的时代背景,滚石就是nothing。

简单来说,你听滚石黄金时代的唱片,你会觉得怎么80、90年代的人,好像都不用上班似的?为什么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谈恋爱啊?夜深了不想睡就刷短视频呗?想我干嘛?怎么个个都是PUA高手,结果天天想着要解脱?(哈哈哈抱歉哈张惠妹是丰华的不是滚石的没关系啦现在年轻人分得清楚吗真是)你这人有毛病啊动不动说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巨婴走开啦。哎,你这个中年秃顶油腻男,你们那个年代的人真是恶心死了啦。

无论是TheBeatles所渲染的乌托邦还是BobDylan所藏身的地下室,其并不太依靠时代的语境。像BobDylan,如果你真的有认认真真地听过他所写的歌,你会知道他的歌里有他自己的原子钟,你以为他书写时代,no,他只书写自己的timeline。因此,迪伦的《荒芜街》放到今天任何一条大街都可以做《荒芜街》。

但当我们现在再听《伤痕》时,这真的不一样,什么“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这我妈都懂的道理还用得着你跟我哔哔。因为大家不明白,女性在60、70年代时,最开始只能走进制造业。无论是香港还是台北,当时资本家是以大量生产标准化商品(massproductionofstandardizedgoods)以供出口西方国家来做原始资本积累,我们称之为“福特主义”(Fordism,顾名思义,以福特公司为代表建立的流水线分工基础上的劳动组织方式和大批量生产模式,曾经是最有效率的生产模式)。

女工时代。其实这是香港。一样一样。

再到了80年代,产业开始转向服务业,经济体系也开始走向“后福特主义”的弹性资本积累模式(Post-Fordism,指以满足个性化需求为目的,以信息和通信技术为基础,生产过程和劳动关系都具有灵活性的生产模式。此模式沿用至今。近期正在刷ARTE纪录片《工人时代》,推荐给大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女性这才开始职业转型,走进写字楼,才有了自主的审美意识和消费,才会审视自己的伤痕,妇女之友李宗盛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切,于是把这些写成了歌,这才是华语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

另一位我非常敬重的老师阮义忠则用镜头记录了这一切:

(日盛證券,)

(重慶南路,)

阮义忠的《都市速写簿》系列记录了台北80、90年代的特有都市感。上图为阮义忠拍摄的清晨的衡阳路,这幅街头速写,被当做李寿全《8又二分之一》的封面。这种场景我在延时的大陆亲历过,这是我的童年。但对于很多年轻乐队来说,他们是没有见过黄金年代的清晨或晚霞的。

风格即年代,而年代已不再。滚石的都市感曾经是一个巨大的审美共同体,在我们这批70后、80后心目中建立了黄金时代的印象。当我们聊到林忆莲的《伤痕》、莫文蔚的《阴天》、伍佰的《白鸽》的时候,我们的所有情感体验是一致的。好了,当这群“没有看过世纪末夕阳”的孩子们,当他们来看这些歌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是千差万别的。这就像什么呢?我套用Netflix纪录片《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中的一句:以前的时代,我们看东西就像维基百科,每个人点进去都是一样的;而现在,我们所接收到的信息就像你的Facebook主页,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资本当然告诉你这是好的,去中心化嘛,可如果现在面对的是“滚石”这个词条,每个人点进去的“滚石wiki”都如同各自社交网络首页一样千差万别,但“滚石”这个词本身又代表着一种早已被定义的、被70后80后所共同构筑的情感共和国后,“滚石40”这个策划必定会成为这种听取骂声一片的局面。

叶云甫是本次的“滚石撞乐队”的主要统筹者。我没敢跟他交流,他看到这篇文章一定非常生气,如果说生气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叶云平则持着正面乐观态度,他觉得,滚石40这次企划的有趣点,便是这种不确定性和个体审美的差异性。像他觉得很糟糕、矫揉造作的某首歌,却是他弟弟云甫的Top5。连他们哥俩之间都有如此大的认知鸿沟,更何况我们。像鲸浪的《坚强的理由》,我好几位朋友都觉得这啥玩意啊,但像很多台湾老师、包括叶云平都觉得鲸浪这个版本翻唱得很不错。无妄合作社的《阴天》,因为我自己就好无妄这口,我觉得用小调色彩+大吉他音墙去改编《阴天》有趣极了,可很多朋友却不这么觉得,比如有听友评论说这首歌明明就是《阴间》啊。这种分歧点我想会遍布每一首歌里。

我再强调一遍:“滚石撞乐队”这个企划,就是要用每个人的短视频会划到的东西,去取代已经有定式和定论的维基百科。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生气的事情。

我知道滚石希望通过这一波去提携一些新乐队,确实如果不是他们来滚石砸场子,我可能真的不会去主动听他们的歌,哪怕鲸浪是我的好朋友大果(已退团)曾经的乐队,我也不会因此去听。可在里头玩的好的,也还是过去我们熟悉的、平日里玩的好的优等生。包括:伤心欲绝cover杨乃文的《应该》,应该是我心目中40首的南玻王,杨乃文那种乌云密布却又透露出一点微光的个性,和伤心欲绝“偶尔想要伟大”竟然是如此地曲径通幽,这就是我认为出色的标准,即“乐队结合个人气质,在尊重黄金时代思念共同体的基础上,对滚石原有IP做出新的诠释”。

伤心欲绝,我对他们无比喜爱。

我所说的尊重不是照搬照套,我不是什么原教旨主义,像大象体操的《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则是我认为滚石40中第二优秀的,尽管他们听起来和周华健大相径庭,可华健是用“来,我们一起唱”去做集体回忆唤醒,大象体操却是用他们擅长的解构主义,在器乐不同声部彼此对话的过程中,让你做出思考:我们的集体回忆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们怀念的到底是某首歌、某个人、还是某段回不去的时光?

大象体操。

我也喜欢无妄合作社的《阴天》、OVDS的《黄色月亮》、疯医的《白鸽》、神棍的《Flyout》,从技术上来看,他们都是有瑕疵的,尤其是疯医的《白鸽》,但他们的思考光芒远大于粗粝感。反倒是我没办法对前兵马司两大台柱PK14和Carsick各自改编《滚滚红尘》和《爱的代价》做评价,这是中国大陆摇滚乐队第一梯队中的佼佼者,虽然两支乐队改编方法思路其实完全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我又觉得在审美这件事上,兵马司果然是一家人。

为此,如果还存在“音乐评论”这件事,在面对这些歌的时候,你还得有两副耳朵。第一副是“这首歌我喜不喜欢”,第二副是“这首歌在这个类目下做得算不算好”。落日飞车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已经在不同场合说过很多次,我为什么不喜欢现在的落日飞车,把森林合唱团还给我。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可以很轻易地说出“我不喜欢你们翻的《爱错》”。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我知道他们保持了水准,况且和他们过往的citypop相比,这首《爱错》已经能看到他们明显求新求变的锐气了,我当然不能因为我自己不喜欢就说这首歌是差劲的。

同样的还有二手玫瑰的《恋曲》。你知道,今年恰恰是罗大佑《之乎者也》的发表40周年,即《恋曲》的40周年。罗大佑是华语流行音乐史上最顶级的关于爱情的表达者,我明知道二手玫瑰做的这首歌曲没问题,制作很好,但,你但凡换另一首别的歌曲,你换《恋曲》我都没有意见,可现在这样不行,就这件事不行,请原谅我。

由此这般,对于很多新乐队而言,他们确实没有见过世纪末的夕阳,比如最开头劝我多听歌的LOFTBEACH。我们总说Z世代,从社交网路成长来的一代人,从初中乃至小学就拥有自己的手机、开始把互联网的点赞、et当做现实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一代人,他们比上一代人更容易EMO,更渴望被赞同——而该死的互联网算法却又把他们包裹在各自去中心化的美好糖衣里。算法只会让我们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也会让我们只听到我们想听的赞美。微博只有点赞,要反对的话只能举报。我非常理解小秋的应激反应,他要急于撇清citypop、落日飞车和自己的关系,他并不想进入审美共同体。乐队一直在强调他们的技法,但其实听众只需要结果,并非小秋不注重结果,他只是不注重“那些应该不会喜欢他们的人”,简单地说,我不是他的潜在客户,所以他可以轻易地用没有礼貌的方式去跟我sayhi,而我也无法影响他的乐迷群体,或者是他的潜在用户。

我常会用下面这张图形容当下的音乐听众市场:

这是纽约中央公园的大草坪。对于纽约市民来说,一张简单的垫子,甚至可以席地而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方寸之间,享受自己的时光,互不打扰。你听你的大籽,我听我的Coltrane,谁也不会指责谁。

(不过上图还是有点错误的。感觉黑人比例太少了emmm……)

不过,我也不觉得LOFTBEACH是真的不愿意跟任何人相比。若我说“他们让我想起了TheBeachboys”,或者说“阁楼沙滩乐队的《心太软》让我想起了打雷姐的那张《NormanFuckingRockwell!》,如同打雷姐那样,带我们重回那个充满了梦想的冲浪年代,美妙的吉他虽有落寞和伤感,但骨子里向我们表达的依然是积极、关心与爱”,我不知道这样的表达乐队会不会觉得他们开心一点。

打雷姐的神砖。我很喜欢。

“多年以后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梦像华丽摇滚。”若不是夜里在写篇文章,我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听过这首歌。嗟夫,想要问问你敢不敢,把《为爱痴狂》放到滚石40里,答案是你连BobbyChen出现在词曲里面你都不敢。BobbyChen唱的,“不管要牺牲多少歌星我都不在乎,别想欺侮我们,就为了要彰显摇滚不死”,这让我莫名想起了《变形金刚》里威震天曾跟狂派兄弟们说的:兄弟们,上啊!给我去送死吧!

让我们滚石50再见。

某位从我跟小秋约架第一刻起就不停在督促我搞快点的吃瓜群众,他是这么说的:

“唱片公司就是恐龙,现在社会根本不需要这种角色。滚石只是比较大而已,能拖到滚石40。至于你说的,为什么滚石不安心去死呢?那是因为,他们不甘心作为catalogue公司存在,他们还希望自己是一个LABEL——就是你一开始对他们的定义,滚石一个LABEL,有审美,有领袖,有受众。都年,这是不现实的。但是主理人们不接受这个现实。”

“滚石的主理人是文人。以前文人和生意是不冲突的。但现在的现实就是:音乐人不需要label服务,听众更不需要大label指导审美。身为文人/创作者的滚石,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其结果就是滚石30-40。”

“我曾经在滚石工作过,‘我在滚石,我很重要’,这个slogan是我这辈子的骄傲。哪怕滚石30的时候,我只是为巡演服务的泊车小弟。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家阿信的时候,我说,啊,你这么高啊——因为在我印象中,我觉得他就是个小胖子。他笑着对我说,你自己也很高啊,干嘛说我。而另外四位五月天呢?他们因为没有演出证,被保安挡在后台了。当时执行经纪的小妹妹大声说,他们是艺人!是艺人!保安大哥估计心想,呵,你们还是艺人。这些故事现在跟你讲我都觉得很宝贵,包括我在鸟巢看到侯德健和李建复的时候真心泪目了。我还是发自肺腑的尊重滚石,我们无数人的灯塔。”

是的,像这位大哥刚跟我说“我在滚石,我很重要”的这个slogan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我前面写的这些东西,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邹小樱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是《堂吉诃德》吗?这才是小说中的小说吗?为什么当代堂吉诃德出现的时候你比谁都笑得很大声呢?连我在打出“笑得很大声”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反映出李宗盛在《你们》里写的那句,“每个演出后的庆功宴,都哭得很大声”。最后还是用李宗盛的《你们》做结吧。“谢谢你们,一分一秒的青春,只要歌还在唱着,我答应不会让你觉得闷;我今天的承诺,用这首歌来作证。”

谢谢滚石。虽然我笑的真的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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