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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零分作文往事钛媒体APP

发布时间:2023/4/27 14:4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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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互联网指北,作者丨灶王爷,编辑丨蒲凡

在所有以高考为主题展开的热点里,“零分作文”可能是最让人民喜闻乐见的,没有之一,并且历史源远流长。

比如早在社交网络尚未完全普及的年,就有两篇零分作文在QQ空间、人人网、新浪博客和各大论坛广为流传。

一篇是在“环境与人”的大主题下,撰写出的一篇车轱辘屁转圈放的作文:《香蕉皮决定香蕉的大小》,文章里反复申述“鱼缸里养不出鲸鱼,香蕉肉超不过香蕉皮的大小”,最后通过逻辑上的五连发卡弯,绕到了看上去很符合题目但骨子很很丧的“这是环境的约束,也是生命的规律”,最终喜提零分。

另一篇则是旗帜鲜明地挑战高考制度,直接骂阅卷老师为“王八羔子”的《圣人之学,皆是腐儒所教》,作文一开头便开始挑衅,“王八羔子,给零分,不用留一分”,自比为枭雄,以零分为剑破风而立,直指应试教育害人不浅,“男儿立世功名路,岂能断作纸中戏?”

第一篇作文,是少年对高考的不屑敷衍,第二篇作文,是典型的“差生爽文”,把高考制度劈头盖脸地埋汰了一顿,末了还给自己的小说打了个广告。

“本人将开写《王者之路》系列玄幻小说,第一部为《王者之路I英茨贝尔》预计于明年8月份起点网上更。望各位到时多多支持。”

可惜的是,经过各种搜索,我虽发现了一部叫“王者之路”的小说,却没有所谓的英茨贝尔这个人或地名,更新时间也不是,而是。零分作文的作者是否写过这部小说,已经无从考证。

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两篇知名的“零分作文”看做一个标准模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社交网络上广为流传的“高考零分作文”都有着相同的特点:

它们文采斐然、逻辑缜密,网友们看了几乎都啧啧称奇,部分文章甚至拥有超乎常人想象的思想深度;但它们几乎也无一例外地用戏谑的方法表达着对高考制度、应试教育的不满。

以至于那几年的高中校园里,甚至还流行着这样一个诡异的风潮:能写出零分作文的学生“会思考、会批判”,是民族之光,是年轻人的榜样,在中国的教育制度上吐一口唾沫,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

是谁把高考零分作文奉上神坛,又是谁开了这个头?

叛逆者们

在“叛逆写作”、“零分作文”的话题里,童话大王郑渊洁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先驱。在公开场合,郑渊洁曾经这么介绍自己:

“50后作家,一人写一本月刊21年记录保持者,学历为小学四年级,上过最高等的学校是驾校。熟练使用个汉字,在计算器的支持下可以进行四则运算。心胸不开阔,荣辱都惊。”

——你很容易读出四个字:特立独行。郑渊洁小学肄业,没参加过高考,但著作等身。在喜欢以根正苗红形象自居的文坛里,郑渊洁乐于展现自己的“野路子出身”,用熟练使用的“字”创造了舒克、贝塔、皮皮鲁、鲁西西等经典角色。

(许多80后经典动画,改编自他的笔下)

在撰写《童话大王》的时候,郑渊洁深居简出的21年,在创作期间谢绝一切采访和宣传,但他也不苛求“清心寡欲”,毫不避讳地说写童话是自己吃饭的工具,他商业嗅觉敏锐,注册了皮皮鲁商标,开办皮皮鲁书店和玩具店,赚得盆满钵溢。

不过相比于自我修身,更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郑渊洁与所谓的“主流文坛”的针锋相对。这场从年就开始的恩怨,成为了后来许多人的“写作启蒙”。

那年五月,一家出版社要出版一本小说、童话、诗歌的合集,召集作者在庐山开会,郑渊洁作为该出版社旗下童话卷的主编出席,但也成为了他写作生涯的分水岭。

(曹文轩)

在那场会议,工人出身的郑渊洁在会上遭遇了高学历作家们的歧视及打压,社长在其他作家的怂恿下直接把郑渊洁的主编换掉,曹文轩更是直接讥讽郑渊洁:

“咱们这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写一个月刊,还说如果我能够写两年,他就把名字倒着写。”

(作家们在庐山的合影)

这让郑渊洁感到极度失望。会议后,他随即取消了对这本合集的授权,并开始与所谓的“主流文坛”划清界限,也开始了与曹文轩等“名门正派作者”长达数十年的对抗。

比如郑渊洁常年拒绝参与“中国童书作家榜”的排名,认为榜单中水分极大。,相当一部分书籍销量并非来自于读者的主动追捧,而是来自于“硬性摊派”——常年在“童书作者榜”上名列前茅的曹文轩教授,其图书常常附带“学校指定版”“学校指定阅读”“老师推荐”“教育部推荐”等标签——这显然违反了《义务教育法》中“任何人不得进入中小学校园推销商品”的相关规定。

此外郑渊洁还通过读者来信、微博交流等方式发现,全国许多地方的中小学生都有过被“强制全价在指定书店购买曹文轩的书,然后来听他的演讲”的经历。

这几乎是一场能够上升到处世哲学层面的交锋。

曹文轩们号召儿童多读些“血统高贵”的书,郑渊洁反唇相讥“僵尸畅销童书”让孩子远离了阅读。

而从和曹文轩们正面开战后,郑渊洁的作品越来越叛逆,他的作品主角常是“顽童”:有全班都变成兔子,只有自己不愿意变成兔子的皮皮鲁、有前面加0就可以直接打入人们内心的神奇电话,还有沉迷于各种会议的“开会国”……

郑渊洁的儿子郑亚旗也继承了他的叛逆,小学毕业后便不再接受“学校教育”,郑渊洁自己编纂教材自己担任老师开始“家庭教育”,并且也将自己“叛逆”的精神融入到了教材当中,比如在他的书里,大灰狼并不一定就是坏人。

可能没人能说得清这是“一意孤行”还是“一腔热血”。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个“发表”“写作”仍然高门槛的年代,郑渊洁的存在带给了人们巨大的思想冲击。尤其是对于正处于成长阶段的80后、90后们来说,这几乎定义了他们的群体性格:

不少80后的孩子开始意识到原来“答案”不仅仅只有一个,书本上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当然与郑渊洁相同,这也很容易被解读为“反叛”。就像韩寒。

韩寒出生在一个上海的普通家庭里,不爱学习,但对文学情有独钟,尤其爱琢磨社会与人性的事——不知道这是否与他爱读《围城》有关。

中考那年,他凭着体育特长,以低于分数线14分的成绩考上了松江二中。之后,韩寒参加了新概念作文大赛,有了那篇90后课堂上老师基本都分享过的作文《杯中窥人》。

但那也是韩寒“作文生涯”的巅峰。在此之后,韩寒很难写出能让老师满意、能拿高分的作文。尤其是在高中留级后的期末考试中,他包括语文在内七科全挂,最终让他下决心选择退学,进而诞生了名场面:

他跑到老师的办公室跟老师说,老师问道“你退学了,以后拿什么养活自己?”

韩寒自信地答道“靠稿费啊”,办公室响起一阵笑声。

从现在的视角来看,虽然年龄相去甚远,但韩寒完全可以算是郑渊洁的“精神战友”。与童话大王相同,韩寒的文章很少按照套路出来,不刻意追求优秀学生作文的标准(比如总分总),文字随性、言辞犀利,能够同时实现“不正经”和仗义执言。

比如他写出体制教育下一个中学生的思考和困惑,就是那本《三重门》,一经发售,就占据了北京上海的市场。

之后,他谈人性,谈房价,谈教育,谈所有正统作家边都不愿意沾的事情。

50后著名文学评论家白烨评价了韩寒:

“80后作家”写的东西还不能算是文学,只能算是玩票。

韩寒大怒回击:文坛算个屁,谁也别装逼。

与郑渊洁打了半辈子的曹文轩,也忍不住评价韩寒,“一个少年对社会、对人世、对人生、对周围的一切,常能发出一些直抵要害的见解来,既使人感到可怕,又使人感到惊羡。”

郑渊洁和韩寒,都选择站在了主流的对立面来挑战权威,但又各自取得了成功,成了文坛事实上的无冕之王。

而对于被他们定义成长世界的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释放了一种信号:狂妄和才情往往呈正相关。

只是才情不一定人人都有,狂妄却可以习得。于是在这个过程中,反对主流成了“有为”少年的标配,也点燃了人们对于“零分作文”的热情:

没有其他事情,比主流到不能再主流的高考,更能带来打破“古板”展现“才情”的舞台了——在别人谨小慎微答卷的时候,自己能用才情违规,这事想起来就够十七八岁的少年激动一阵的——以至于戏谑之外,你总能在高考零分作文的相关讨论里,读出点少年英雄的意味。

追随者们

在所谓付诸实践的追随者当中,徐孟南更加典型也更加传奇。

他出生于安徽蒙城县徐庄,村里人都以种地为生。姐姐和弟弟是初中学历,只有他考上市重点高中蒙城二中。父母指望着他考上大学,离开徐庄闯出一片天来,再提携姐姐和弟弟,徐孟南是全家人的希望。

徐孟南瘦高,性格内向,跟女生说话会脸红,只知道埋头苦读。

(徐孟南)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徐孟南在新华书店看到韩寒杂文集《通稿》。

一篇名为“穿着棉袄洗澡”的文章让徐孟南在暗无天日的求学生涯里看到了一丝微光。

韩寒在这篇文章里,抨击了教育制度不该老想着培养全才,不该希望一个人又会写文章,又会造导弹。他以自己为例,认为如果不是日后要搞理科研究的人,根本不需要深入地学习理科,还大放厥词道“数学学到初二就够了”。

徐孟南十分赞同。

进入高二,徐孟南的心思越来越不在学习上,他开始逃课上网吧,荒废学业,老师和同学都以为他是染上了“网瘾”,其实是徐孟南只是在网络上找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在博客中不断写出自己对教育的主张,就是要多学些常识和可实践的东西。

因为没有多少文化,他举的例子也不甚恰当,让老师讲一些比如“说开水再煮会出现致癌离子等生活现象”。

他给韩寒写信,给教育部写信,渴望有一个人能看到他的主张,然后赞同他的思想。

但都石沉大海。

这时候,他又在网上看到了蒋多多的新闻。

年,河南女孩蒋多多用蓝黑两种颜色的笔,在四科考卷的空白处写下余字的“控诉”,陈述高考弊端,抨击应试教育,还在装订线外留下“碎心飞魔”的笔名。

(“碎心飞魔”蒋多多)

她成了村子里的名人,然而父母提到她就只有垂泪叹息。

在别人开始念大学时,蒋多多不服输地拿着元外出打工。

钱很快花完,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了解了现实的残酷,她才明白自己的在高考考场上逞一时之快做出的事,竟亲手断送了她的前程,她一度想要自杀。

徐孟南只看到了蒋多多的一夜成名,这背后的纠结和辛酸,徐孟南并不知道。

他决定效仿蒋多多。

他在每科卷子上写出了相同的答案,即“对中国教育提出的十条意见”。

在高考结束后,等待成绩的徐孟南没了那种筹谋大事的激动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惴惴不安。他开始不敢面对零分的成绩,更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

为了能引起轰动,也为了逃避现实,徐孟南躲了起来,伪造了河边自杀的假象,还试图找到记者曝光自己的的零分计划,但几家媒体对此都没什么兴趣,徐孟南最终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随后他外出打工,频繁地更换工作。

蒋多多和徐孟南这两个失败典型,没能真正地推动教育改革。

但没在现行教育制度里尝到太多甜头的人,依然心存侥幸,始终渴望有人能扛起“读书无用论”的大旗,哪怕是骂骂教育体制,给他们的失败找点理由,或者给他们“没文化也能干大事”的希望。

围观者们

其实只要认真想想,不难发现网络上流行的“零分作文”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BUG:在现行的高考阅卷机制下,“零分作文”几乎很难被披露出来。如果有,那么最可行的策略是通过作者本人复原——这与高考零分作文动辄爆火、周期性出现在信息流里的设定显得十分“违和”。

更何况,网上广为流传的零分作文,也往往与媒体披露出来的“引文”相去深渊,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所谓的零分作为,会不会大部分都来自于杜撰?

这里稍微介绍一下高考作文的阅卷机制。

首先,阅卷机构对0分作文的判定相当谨慎,除了白卷和与主题完全无关的句子,基本上写了题目也会给2分。

曾参与高考阅卷的老师表示,真的遇到了有批评教育制度,讽刺高考而又切合作文题目的作文,如果文采好,也会给出25分左右的成绩,而不会全盘否定。

其次是阅卷者不允许带通讯设备进行阅卷,更不允许泄露考生答题内容,所以在高考之后没几天的时间,就有阅卷者泄露某零分作文全文,也基本无可能。

从考生自己泄露的角度来说,首先他无从得知自己作文的单独得分,其次完整记忆作文内容可能性也很小,除非事前就写了这一篇,准备依记忆誊抄。

那高考零分作文一般从哪来?

更现实的答案是网友的杰作,北京媒体人江小鱼出于玩票心理写过零分作文,安徽一所高校的语文老师,曾经因为一个书商要出版《高考零分作文大全》而应邀在网上写作并发布。这其中不排除有人借高考的热度针砭时弊,过一把当鲁迅第二的瘾。

营销策略也是可能的来源之一,比如文章开头提到的《王者之路》,就很有可能是网文网站的营销手法。

不过也有新趋势。肉眼可见的是,近几年(尤其是今年),人们对于零分作文的讨论,包括零分作文的涌现正在逐年减少。网友们甚至还掀起了一波怀念热闹,追忆当年的盛况。

人们也试图解释过新趋势出现的原因,“读书无用论的受众变少”是最高票的答案之一,包括曾经那些挑战正统教育的人,心态也都发生了一些微妙转变:

郑渊洁让女儿接受学校教育,称如果女儿想读,愿意供她读到博士;

韩寒也说学历有用,自己早都不把不高考当光荣事了;

徐孟南十年之后,28岁再复习高考,终于考上了一所大专,他心满意足地去念书了。

蒋多多自从零分事件之后,没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找到了什么出路。有人说她已嫁做人妇,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必面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她也不会有自己当年的任性了。

用高考搞“理想殉难”这件事的成本正在变得越来越高,这种噱头越来越难让人信服。

自媒体时代的到来则是另一个可能的原因。当越来越多的话题、意象、语境在新的信息获取方式、交流方式的冲击下不断被拆解,观点的独特不再是稀缺资源,进入了一个人人都有发言权的时代。

而在这个时代下,人们对于“空有观点”、“空有情怀”的“高考零分作文”是不感冒的。尤其在疫情之后,人们已经充分意识到了“信息茧房”的可怕:越来越多的创作并不是为了交流,而是巩固自己的偏见,赞同和自己原本就一致的观点,用情绪党同伐异,取代合理使用发言权。

真正有用的声音,还是很难被大众发现。

于是忙碌的人们看看日子又继续忙碌起来,15秒的视频时间轴代替了字的作文格。毕竟这年头,谁还缺那点“奶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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