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

故事小镇每到夜晚街上就空无一人,18年前

发布时间:2022/10/26 19:00:17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小红帽抵达折柳镇的时候正是傍晚。天上下着雨,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黯淡得好似萤火虫的发光屁股。

她自己开了辆贴有搬家公司标志的皮卡,没有人帮忙,她一个人冒雨把家具、行李从皮卡后车厢拖出来,摆在雨地里。

轻便的、贵重的、不能受潮的东西先搬到屋里,最后她看着一只大箱子犯了难。她看了看四周,街道上只有垃圾桶与积水坑。

这是一座奇怪的小镇,不止这条街道,她已经开着车在镇上绕了一圈,不到八点,街上店铺全部关门,人们回到自己家,关上门窗关掉灯,整个镇子像是突然死去一样,让人分不清身处镇中心的街道还是林子里的墓地。

“你是新搬来的吗?”

忽然,小红帽听见背后有人说话。那声音如此突兀,结合关于墓地的联想,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她迅速转身,面对说话的人。雨水落在他们中间,像一堵有真实质感的墙,但她还是看清了对方——一个灰头发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身材挺拔,有着漂亮深邃的眼睛。

年轻男人举起双手:“嘿,我没有恶意,”他笑起来,同时后退一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只是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小红帽松了口气。她实在不需要如此小心的。

有人帮忙,一切变得顺利许多。他们合力把家具搬到了屋子里。

小红帽给了年轻男人一杯热水与一条干毛巾,让他在客厅待片刻,等她换好衣服,一起去镇外的酒吧喝一杯。两个孤单的年轻人在雨夜总是熟络得快一些。

年轻男人坐在小红帽的沙发上,看见她从帘子隔出的卧室走出来——背心、格子短裙、坡跟凉鞋、茉莉香水与粉色唇膏,一头湿发披在肩膀上。显然她利用这段时间去洗了个头。

她的长相并不浓郁,清秀怡人,杏核圆眼,鼻形与唇形都十分优越,使得轮廓立体,让五官不至于平淡。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白皙细腻如上好丝绸一般的肌肤。

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美得像田野上升起的烧野草的篝火。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看她把湿发挽起,戴上一顶红色绒线帽,帽子上甚至坠着可爱的绒球。

套上卫衣外套后,她看起来又不像燃在田野里的火了,像雪夜泥炉里温存的小小火苗。

他们坐上小红帽的皮卡,往镇外驶去,正好是小红帽进镇那条路的相反方向。

雨一直在下,不见要停的样子。在车上,年轻男人问小红帽:“你叫小红帽是因为你有这样一顶绒线帽吗?”

小红帽反问:“你叫灰狼是因为你头发是灰色的吗?”

灰狼莞尔:“那是因为你不告诉我你的真名。”

小红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如果你坚持要问东问西,那我只好把你踢下车了。”

“抱歉,是我不对,”灰狼低下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没人接话,车厢内安静了下来。除了雨拍打车窗,再无其他声音。

皮卡一驶出镇口的标志,路灯就没了。借着车灯,隐约能看见路旁越来越密集的树木。他们似乎在朝密林中开去。

“这顶绒线帽是我姐姐的,我来这个镇子也是为了她。”也许是为了打破车内略显尴尬的氛围,小红帽忽然开口说道。

“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她住在附近的疗养院,我想时常去看看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接她出来一起住。”

“灯塔山疗养院吗?那可是个常人进不去的地方。”

“你说的是重病人区,我姐姐住在山下的疗养院,她只是有轻微抑郁症,并不是可怕的疯子。”

“原来如此,”灰狼点头,“我就说,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愿意搬到这儿来。”

“像我什么样?”小红帽转头对他一笑。

灰狼像被她的目光烫到一般,脸红了,支支吾吾起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

没有漂亮的姑娘会不愿意被人称赞漂亮。小红帽笑出了声,车内的氛围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话说回来,这个镇子好奇怪,怎么天还没完全黑,街上就已经没有人了?”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灰狼摇摇头,“你租下这里的房子之前,难道没有打听一下吗?你胆子可真大。”

“我是胆挺大的,”小红帽扭头看灰狼,发现他面色凝重,并不像开玩笑,“你快说,这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见女孩有些紧张,灰狼故意逗她。

“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你别吓我。”小红帽不断扭头看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开玩笑的迹象。

他绷住脸不笑,她就愈发慌乱起来,甚至空出一只手去推他:“你快说快说!别憋着吓我!”

灰狼躲着女孩无害的攻击,边笑边求饶:“好了好了,不吓你了,我说……哎!我说还不行嘛,你好好开车,别待会儿翻了车,咱俩车毁人亡了。”

小红帽面色有些发白,双手握紧方向盘,听见坐在副驾驶的灰狼说:“大家晚上都不出门,是因为,这附近有怪物。”

2

雨还在下。天已经完全黑了。

猎人老罗从灯塔山方向,沿着溪流,向镇子缓慢行进。他受了伤,在灯塔山脚下的林子里巡逻时,被怪物袭击了。

多年前他曾是这一片远近闻名的好猎手,枪玩得好,更精通布陷阱。在山上还有熊的日子,他一个人猎得的熊皮是镇上所有猎人的总和。

后来熊没了,国家的法规政策也来了,他就摘了猎枪,做起了守林员。他离不开山也离不开林子,灯塔山上每一只动物、每一棵植物,都好像他的邻居与伙伴。

他在林子里待了一辈子,终身未娶,晚年收养了一个女儿,起名罗春,是他除了林子以外最珍视的宝贝,他的心肝与眼珠。

罗春来得十分蹊跷。十八年前的冬天,大雪封山,老罗例行巡逻时,发现一个襁褓里的女婴,被放在一截树桩上。

雪正下着,树桩上却干干净净,女婴的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去抓天上飞舞的雪花,可没有一片雪花能落在她手里。

她就这样躺在树桩上,既不哭也不叫,安安静静地玩着抓雪花的游戏。

她像春天一样,能击退寒冬。这是老罗脑子里第一个念头。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小女婴背后有一块巨大的伤疤,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生生剥去了一层皮。

进入青春期的小春时常跟老罗抱怨那块伤疤,嫌它妨碍她夏天穿漂亮的连衣裙,可老罗只觉得欣慰,在那种状态下,她能活下来、健康地成长,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今天是罗春的十八岁生日,老罗承诺过会去县中学看望她。老罗答应女儿,会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教她怎么使用真正的弓箭,同时他也会告诉她,她真正的身世,让她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事实上,早在年初,医院检查出了癌症,肝癌晚期,只有几个月光景可活了。

但这一切好像都不能实现了。他的腿被怪物咬伤,很严重,流了许多血。

现在他还有力气在泥泞的林间地里艰难行进,但已经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血液带走他身上的温度也带走他的生命力。

他很清楚,再这么下去,就算没有怪物袭击,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现在多想有小春在身边。他知道女儿会带给他温暖与希望,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孤独终老的场景,但有了小春后,他无法想象死前没有小春在身边,那将比下地狱更令他难以忍受。

他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在泥地里,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他走不动了,他必须歇一歇。

他爬到离自己最近的树下,背靠着树干,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坐下去,长舒了一口气。太舒服了,他甚至不认为自己能再站得起来。

或许放弃是最好的选择。他已经为这片山林奉献了大半辈子,最后埋骨于此,也不算可惜。小春虽不在身边,但他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受。

他的意识已经飘远了,回到多年前,他教小春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他在后面悄悄地放了手,看着小春越骑越远,她小小的自行车,小小的背影,与快活的笑声都离他远去了,他就知道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小春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坚强,就算他不在了,她也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不是小春需要他的保护与陪伴,而是他的人生需要小春来圆满。

这片他生于此老于此,今后也要长埋于此的山林发生了可怕的事,他没告诉过小春,他打定主意不让小春回家。

连小春打电话回来,缠了他半天,想趁这个周末她过生日回来一趟,他都没答应。好说歹说,才让小春勉强同意他去县里见面。

怪物是在春雪消融的时候出现的。那天老罗在山上例行巡逻,走到山凹处,看见背阴里有一个人影。他以为又是外面来的游客,在山里迷了路或是受了伤。

他喊了一嗓子,那人影似乎吓了一条,从背阴处跑出来,但刚接触到外面的阳光,那人就怪叫一声,缩了回去。

老罗确定那人受了伤,想也没想就顺着山凹往下走。他熟悉地形,几步就到了底,看见那人背对着他,蜷起身子在发抖。旁边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他认识,是另一位守林员,他的老搭档袁东。

只看了一眼,他就抽出了腰间的柴刀。那天他恰好没带自己最得意的弓箭,因此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拿柴刀的手都在颤抖。

袁东已经死了。他的肚子被破开,里面的内脏流了一地,大量鲜血染红了山凹下的草地。

老罗不欲逞能,慢慢倒退着往后撤。袁东比他年轻十岁,虎背熊腰,气力非比寻常,都落了这么一个惨死的下场。不管杀人的是什么怪物,他知道自己必须先活命再说。

老罗后退了大概十米,那蜷起身子发抖的人站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那人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许多条带子缠绕在身上,双手被交叉绑在身后,脸上戴着面罩,但嘴巴的位置有破洞,周围沾满了鲜血。

那人与老罗有短暂的对视。老罗站在阳光下,那人站在阴影里。

汗水流进老罗的眼睛里,他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间,那人往前冲了十米,几乎到了老罗眼前。

老罗吓傻了。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出了躯体,高高飘在了空中,嘲笑他一个捕了一辈子野兽的老猎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两股颤栗的恐惧时刻。

如果不是那怪人在接触到阳光的一刹就痛苦地嚎叫起来,恐怕老罗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去黄泉路上找自己的老搭档去了。

这一次,怪人没有后退,他站在阴影的边界,发出刺耳的怪叫。老罗心惊胆战,在本能的驱使下转身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他就感觉小腿剧痛,低头一看,一根带钩的、血肉模糊的触手,缠住了他的左腿。在极度慌乱之下,他居然还能记起自己手里握着一柄柴刀。

他反身用柴刀斩断了触手,就地一滚,躲开了触手断口喷射出的黑色血液,接着惊恐地发现,那条如同长虫一般的触手,是从那怪人嘴里长出来的。

然后老罗意识到,袁东也许就是被这玩意儿开膛破肚的。

就在他惊魂未定的当口,那怪物的脑袋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砰”的一声,那颗脑袋如同装满水的气球被射爆,血花迸溅。

一蓬触手从腔子里争先恐后游了出来,四散在空中,随风摆动。老罗视力极佳,甚至能看清每一根触手上密密麻麻长着本该属于人类的眼睛与嘴巴。

如果老罗住在海边,或许会认为这怪物像海葵,但事实上他脑海里只会出现大蒲公英这一类比喻。没错,确实像大蒲公英,只不过是会出现在小孩子噩梦里的那种。

此时再不跑,也许永远都跑不成了。老罗顾不得检查脚上的伤口,一骨碌爬起来,拼命向前跑。这次他跑出去还不到十米,便再一次被触手缠住了。

不是一根而是一捆,分别缠住他的手脚与身体,直接让他双脚离地,到了空中。

老罗毕竟有着猎人本能,柴刀从头到尾都没离手。他用柴刀砍断了缠住他胳膊的触手,可惜触手太多了,他砍断一根,就有两根缠过来。

他根本来不及脱身,就被拽到了距离怪物本体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的胸膛竖着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里面乱七八糟长出了两排小刀般的利齿,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道。

他无法想象自己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同那张巨口亲密接触的景象,但是他的确是在被缓缓往里送,并且无力抵抗。

他攥紧了手里的柴刀,借着触手拖拽的劲,把刀刃狠狠扎进了那张巨口里。怪物发出前所未有的惨叫。

老罗怕一刀不能致命,抽出柴刀,双手握紧,对准那爆出触手的颈部断口,用尽全身力气扎了下去。

老罗跟怪物一同倒地。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到心脏跳得像要爆炸,忍住呕吐的欲望检查了一下怪物,确认它失去生命迹象后,才后退几步,抱着树吐了起来。

他回到镇子里,把山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袁东的家人。镇民们半信半疑,带人上山去老罗描述的地方找,果然找到了袁东的尸体,但是那怪物的尸体却不见了。

兹事体大,老罗赶紧打电话上报。尽管没人相信,政府还是派了人来调查,跟镇上的居民合作,在灯塔山附近搜查了几天几夜,都没找到任何怪物出没的迹象。

到了最后一天,镇长邀请参与搜查的人员在镇中心的饭店里聚餐,老罗也在其中。席间人们拿老罗声称发现怪物的事打趣,说老罗是不是喝醉酒上山的,气得他差点摔了酒杯。

他实在坐不下去,就出去抽根烟。初春时节,山里寒气大,冷空气让老罗愤怒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那天夜里月色正好,月光把地上的一切都照亮。老罗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天,恍惚间发现对面那栋三层民居的阳台上,有一个晃动的人影,钻进了亮着灯的窗户里。

镇里治安极好,多少年都没发生过盗窃案,老罗也从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小偷,结果没等他走上前,那人已经从窗户里钻了出来,嘴里似乎叼着一个会动的东西。

老罗一下子清醒了,大喊了一声。

他的喊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同样也惊动了那胆大妄为的小偷。他停在房顶,以犬类的姿势蹲在房檐上,肆无忌惮地同老罗对视着。像人又不像人,像犬类或者狼,但又不全是。

屋里的人三三两两走了出来。忽然有人指着对面屋顶大喊:“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嘴里好像叼了个孩子!”

这声喊让众人立刻回过神来。人们开始惊慌失措,有的躲进了饭店,有的去打电话报警,有的直接冲进了对面屋里。很快,冲进对面屋里的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喊。

老罗想起自己的弓箭就在饭店包厢,因为是刚从山上下来就被拉来喝酒。他几步跑进屋里,拿了弓箭出来,那怪物居然还在,两只绿眼在月光下放萤光,俯视着地上慌乱的人群,最后目光定格在老罗脸上。

不知为何,老罗感到一种可怕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来自本能,来自对不同物种间绝对力量的恐惧,就好像蚂蚁面对大象,赤手空拳的人类面对猛虎。

这种恐惧与当时在山凹上遇见那只触手怪物不同。那时候他只是对未知感到害怕,知道自己拼力一搏尚且能杀死它,但当他与月光下的那只怪物对视时,他只感到在绝对力量面前,自己的渺小与绝望。

但他毕竟是个出色的猎手,箭他射出去了,射得挺准,扎进了怪物的肩膀。但它根本没当回事,轻松拔出箭矢,连带着嘴里叼着的东西,一并扔在了地上。

老罗跑过去看,那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脖子上有被利齿撕咬过的伤口,血已经流干,早已没了性命。再抬头看,那怪物已经消失了。

那一夜,连带着孩子在内,住在那栋三层民居的祖孙三代七口人,全部被咬断了脖子,放干了血,命丧黄泉。

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怀疑老罗对于遇见怪物的说法。上面派的人悄悄回去了,说是要增派人手捕捉怪物,可是两个月过去,全无音信。

这两个月间,有能力的人举家搬去了县城,剩下的人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之后又有三个女孩在夜里失踪,人们便不再于夜间出门,太阳一下山就回家,关进房门躲在床上,带着恐惧度过漫长的夜晚。

除了老罗以外,镇上再没人敢进山。

老罗背着弓箭,默默担负起了守卫的职责。他给弓上了新弦,磨尖了箭,靴子里垫了软毛,这样爬山路就不硌脚。他准备好了自己能准备的一切,但是在遇见怪物时,这些都没用了。

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有用。

猎人老罗坐在树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惨叫声。

3

灰狼讲完了怪物的故事,看着小红帽咧嘴笑。车里灯光晦暗,他的笑看起来有几分阴森。

小红帽打了个冷战:“真的有怪物存在吗?”

“或许是真的,”灰狼满不在乎,“或许是假的,关键在于你信不信。”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前面到底有没有酒吧,我们好像开了很久了。”

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柱劈开夜晚,影影绰绰照出道路周围的树木。他们好像已经在森林里了,并不是按着灰狼所说的,往城市方向开。

小红帽冲着灰狼笑,半试探半认真地问道:“你不会在骗我吧?你真的是镇子里的人吗?”

“你觉得呢?”

小红帽笑不出来了:“我记得你说过,镇子里的人一到夜里就闭门不出,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街道上呢?”

“我从没说过我是镇上的居民,”灰狼耸了耸肩,“我说了,真假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信不信。”

说完,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提醒小红帽。小红帽没听清,转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咧嘴笑起来,“我们到地方了。”

他没给小红帽反应的机会,迅速出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狠狠撞向方向盘。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只一下,女孩立即失去了意识。皮卡失去控制,冲进了路旁的灌木丛,在撞倒一棵枯树后,停了下来。

同安全气囊亲密接触的感觉不好受。灰狼艰难地把自己从狭窄的空隙里拔出来,接着绕到另一边,把失去意识的小红帽拽了下来。

在雨中,他扛着女孩往不远处自己的小木屋跋涉,心想下雨的夜晚果然不该窝着,出去走走总能有所收获的。

这座废弃的木屋是从前猎人简单加工猎物的地方,没什么舒适的家具,但有一面挂着各种工具的墙,与一张结实的原木长桌,上面楔着钉子,满是砍刀的痕迹。

猎人们在这张桌子上给狼、狐狸或鹿剥皮,野兽的血液渗透进每一道缝隙,浸泡过每一处纹理,直到现在他仍能闻到那股令人兴奋的血腥味。

小红帽比他预料得早一些醒来,她睁开了她小鹿般的圆眼,目光中除了恐惧再无其他。

如果不是两个月前灯塔山疗养院出了大事,他趁乱从重病区逃跑,也许他要在那不见天日的囚牢里过完下半辈子。

他是知道有怪物存在的。在疗养院时,他对于那里面进行的可怕实验有所耳闻,被挑选参与实验的,都是他们这种重病区的长年病号,不可救药的老疯子。

没错,对气体麻醉剂免疫,是他躲过那些疯子实验的唯一原因。

他没见过那些怪物,或者说实验体的真面目,实验在极其隐蔽、绝对保密的条件下进行。

然而有一天,不知为何,从隐蔽又保密的实验室里,跑出来一个实验体,后来又跑出去更多实验体。

那是个恐怖的夜晚,他不是参与者,但听见警卫与医护的惨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两个月以来镇子里共有三名女孩失踪,之后被他埋进了树林深处,或是扔到湖里让鱼虾啃食——没有一个女孩的失踪可以归罪到所谓的怪物身上。

他利用了怪物的传说来混淆视听,那些被吓破了胆的镇民是一群迷路的羔羊,轻而易举被他操控。

通常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剥开女孩的衣服,尽情享受她们的躯体了。但是今天,今天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他有着优秀的动物本能,帮他识别危险,帮他躲过所有人的追捕,也是他优秀的动物本能,在他大脑里敲响警钟,告诉他此刻不适合享乐,更适合躲藏。

他在犹豫,他为那晶莹剔透的血珠而心醉。他选择忽视警钟的哀鸣,去亲吻女孩的嘴唇。

那滴血珠像清晨红玫瑰花瓣上的露水,甘甜而芬芳,如此沁人心脾。

当他离开女孩的嘴唇后,忽然地,她笑出了声。

灰狼愣住了,他见过许多种濒死的反应,有的女孩会大哭,有的会哀求,但从未见过被钉在砧板上的猎物发出如此疯狂的笑声。

他听不下去了,想让她闭嘴,于是找了另一只鱼钩,刺穿了她的嘴唇。这下她张不开嘴了,但依然不断从喉咙里挤出刺耳的尖笑。

那双小鹿般天真可怜的眼睛看着他,像看马戏团里的小丑,或是恶作剧失败的小男孩。

不,女孩应该怕他,不应该嘲笑他。从他决定猎杀女孩的那一刻起,世上就不该有任何女孩能嘲笑他。

但是被他钉在桌上的女孩确实在笑,她的眼睛也确实在嘲讽他。这是他无法阻挡、不可改变的事实。

灰狼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退了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溃败如同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

于是桌上的女孩坐了起来,而他则在后退中撞到了桌子,摔倒在地。她用极缓慢的动作拔出了铁钉,摘下了鱼钩。

现在灰狼明白为什么在刺穿她的皮肤时,只有少量鲜血涌出了——她身体上所有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眨一两次眼的时间,皮肤完好如初,好似钉子和鱼钩从未出现过。

“本以为让你逃出去,你能学会怎么咬人。”

小红帽舔了舔嘴唇,舌尖卷走最后一滴血珠。她的眼睛依然天真纯善,湿漉漉好似蕴着无辜的泪水。她的嘴唇还是像清晨的玫瑰,但已经不是任人采撷的那一株。

“到头来,你依然是只笨狗,永远都喂不熟。”

她举起右手,从指关节处,雪白的指骨刺透皮肤,长成能轻而易举割断人喉咙的五根利刃。

灰狼发出第一声惨叫。

一支箭从窗外破入屋内,正中小红帽的心脏。

4

罗春回到小镇时,雨还在下,片刻都没停过。

比起自己的生日,她更担心父亲,他年事已高,仍坚持在守林员的岗位上,无论严冬酷暑,每天跋涉数十公里巡山。

虽然近年来山上野兽少了,但守林员的工作对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来说,确实太过辛苦。

因为父亲坚决的意愿,她已经有四个月没回过家了。他在电话里不说,只报喜不报忧,但罗春多少有所耳闻,镇上出了大事,死了好几个人,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平。

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父亲说要来看她,却始终不曾露面,打电话也不接,她才彻底慌了,决心回去一探究竟。

下午四点,她搭上了附近村子熟人的便车,傍晚八点才回到镇上,因为那位熟人说什么也不肯开到镇上来了,哪怕多开一个小时,也要绕过这条必经之路。

她回到了熟悉的家乡,但镇子里的氛围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安静祥和。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房门紧锁,窗帘紧闭,生怕灯光透到外面。

路过平时对他们父女十分照顾、把她当孙女看的赵婆家,她小心翼翼上前敲门,不仅无人应,连屋里的灯都关着。

远在拐角处,罗春已经看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皮卡。她没有贸然走过去,而是藏身阴影中,看见一个女孩穿着她最爱的那件格子短裙,跟陌生的年轻男人上了皮卡。

车开走后,她才钻出来,迅速跑回了家。

除了几件衣服外,家里倒是没少贵重物品。当然,她家也没什么好偷的,一间屋子从头看到尾,帘子隔出两间房,她跟父亲一人一间,最值钱的东西是那把父亲亲手制作的桃木弓。

奇怪的是,屋里反而多了几样没见过的家具。她蹲下来仔细查看,忽然在那只木箱底部发现了血迹。

血是从木板缝隙里渗出来的。她找了把榔头,轻而易举撬开了锁,打开木箱的那一刻,她就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了后悔。

箱子里装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硬生生塞进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脖子上都有可怕的致命伤。

父亲教过罗春辨认不同野兽的齿痕,她虽不是专家,但也能辨认出,那伤口像是被狼或狗一类的犬科动物撕咬形成的,咬合力悍猛,头颅与躯干之间仅剩薄薄一层肌肉与皮肤相连。

饶是猎人的女儿罗春,看见真正的人类尸体,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身上穿的衣物依稀能辨认出搬家公司的标志,想必是搬家公司的员工。

女孩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死前像是受足了惊吓,以至于死不瞑目,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前方,凝固着最后一刻灭顶的恐惧。

罗春没有思考多久,就摘下了父亲珍藏的那把桃木弓,背上箭矢,再不停留,出门跑进了雨里。

在雨中追踪猎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罗春就是能从雨水的味道里分辨出不一样的气息,比血腥味更浓,比火药味更淡,一吸入鼻腔就带来莫名其妙的躁动感。

罗春骑上父亲从不让她碰的老山地摩托风风火火冲出镇子时,感到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沸腾。

有人在冥冥中召唤着她。她能听见那人的声音,同从小到大千百次在梦中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声音在让她奔跑,让她去寻找自己是谁。

5

老罗知道自己射中了,从窗玻璃的破口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怪物的心脏。

透过窗户,他看见那怪物中箭后一头栽倒在地。他不确定在怪物保持人类形态的时候射中她的心脏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是他箭筒里最后一支箭,如果不能在她分神的时候射杀她,那么他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腿上的伤还在往外渗血。他坐在树下时,用柴刀将衣裳劈成布条,当做止血带把大腿根扎紧。

他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容易死去,他能站起来,能走路,能拉弓射箭,更能杀死或重伤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该死的怪物。

他拔出柴刀,一瘸一拐走进了木屋。地上躺着两个人,年轻的男人已经断了气。

老罗不认识这个悲惨的家伙,确定他没有生命迹象后,转头去看那个心口中箭,倒在地上的女孩。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胸腹没了起伏,身下一大滩鲜血,不知是那年轻男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他止不住愤怒,因为这个怪物居然穿着自己女儿的衣裳。

今天午后他在巡林时碰见了这个怪物,当真以为她是小春,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他被这怪物的真身袭击了,受了重伤,却没送命,反而用自己手里的弓箭射伤了她。

老罗感觉,她好像同杀死袁东的那只怪物不太一样。那只怪物仅凭本能行动,全无思想可言,且视力很弱,惧怕阳光。

但这一只怪物,她五感敏锐,能在阳光下活动,可以控制形态随意变化为人类的模样。她具备人类的智慧,似乎是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行事。

无论她有什么目的,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他是为了杀死她,才坚持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

老罗本想蹲下查看她有无呼吸,结果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实在太累了,连柴刀都举不起来了。他默默祈祷,求上天多给他一分钟生命,让他砍掉怪物的脑袋,永远除掉这个祸害。

“爸!”

他似乎听见了小春的声音。他摇了摇头,想要把怪物带给他的幻觉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同时双手举起柴刀,对准怪物的脖子。

“爸!你在做什么?!”

确实是小春在喊他。他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他的小春就站在门口,拿着那把他亲手做的桃木弓,弓上搭箭,对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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