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

帅郭你一路走好

发布时间:2023/1/10 20:25:26   

鼠标弱弱的咔嗒声中,一张色彩依然鲜艳的照片,穿越数字比特的云山雾嶂,跃然屏幕。我看到了你,我久违的朋友;我想起了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阳光斜斜地照在篮球场上,冬青树越发显得翠绿。我们十个人站将你和班长围在中间。我和猴哥,一右一左,还那位留着大胡子、长辫子的外教德瑞克,站在你身后;三名女同学和张军曲膝蹲在前排。你把一件印着“外语7”字样的、洁白的球衣,套在蓝色的短袖运动衫外面。你弯下腰,双手做出V字形,向上举着,扮成前排两位女生的兔子耳朵。刚刚打完球,你的面色红润,瞪大眼,张开嘴,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扮出一幅调皮的笑容。

作者站在郭同学身后拉着老师的辫子

是春天的阳光,唤醒我沉睡的记忆吗?不,是你灿烂的笑容让我的思绪变得鲜活;是你朗朗的嗓音将我从长梦中惊起。是你,让时光倒流二十一年,让我们重温相遇相知的同窗岁月。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焦作火车站。学校迎接新生的摊位前,我看到你——一位比我身材高大的大男孩。你笑容腼腆,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得不输给世间众多女子。跟在你身后的,是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警服的老先生。那是你的父亲,他的年龄并不像他的头发展示的那样苍老。我们一起坐上学校的大巴车,一起在学校东门下车,一起在篮球场基础部的摊位前报到,一起去交学费,一起去买日用品,一起去体检,一起帮助班长迎接其他的同学,一起去食堂吃第一顿饭……

你喜欢运动,穿着讲究:冬天有冬天的服饰;夏天有夏天的衣衫。清早,你很少睡懒觉,你要去跑步,去吃早餐,很少会像我一样偷懒。篮球场上,你纵横驰骋;乒乓台前,你挥拍自如;网球场内,你举重若轻;武术招式,你有模有样,俨然一幅功夫小子的风范。

你喜欢音乐,装备齐全:大有双卡录音机,小有Walkman。还有上百盒流行歌曲磁带,堆放在床头。心情低落时,你戴上耳机,一个人静静地听;心情愉快时,你也戴上耳机,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鬼哭狼嚎。

你能讲出标准的普通话,让我仰慕不已;你还能说出地道的广东话,让操着一口京腔的室友艳羡好几年。

还记得第一个寒假吗?我们一起去买大学生专享的半价火车票,一起去火车站乘车,一起在新乡改签。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买了一个重达1.95斤的大雪梨,大拇指和食指捻住那颗梨的果蒂,高举过顶,惊喜地打量着它,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颜。

然后我们一起苦苦地等待,一起拼命挤车,站立六百多公里后,我们才找到座位。我的火车票弄丢了,你仅剩下15元,拿出10块给我。对面座位上一位湖北的好心人,资助了我20元。没有这30元,恐怕我都回不了家。

年春,中国的希望工程发起一对一地帮扶活动。你鼓动另外三位同学参加,为素昧平生的孩子,捐赠宝贵的二十元钱。可能是因为这个,你们四个人结拜成了异姓兄弟。我没有响应你的提议,所以我不配成为你最好的兄弟。你说,对于一位边远山区的穷困孩子来说,那笔捐赠除了意味上学的机会之外,还意味着生活的希望、未来的希望,还让他们体会人性的温暖。你对一位云南学生的捐赠一直没有停止。每次你收到那们学生的来信,总是得意地念出声来。你还认真地给那孩子回信,鼓励他继续努力。

希望工程,正因为你这样千千万万人默默地给予,才变得充满希望。世界,也因为有你这样万万千千人无言地分享,才能变得色彩斑斓。

大学期间,我们一直很好奇,帅帅的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你一定收到过很多女同学的情书吧?现在你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个疑问终将成为一个永远不解的谜。

我们都吃不惯学校大食堂的饭菜,于是地质系宿舍楼前的快餐部成了我们的最爱。我们都爱吃同一种组合:蒜苗炒鸡蛋炒肉炒豆腐。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你的胖,是因为你的脸盘大,相貌堂堂,还因为我们班男生大部分都很消瘦,所以不肥不瘦的你蒙受了多年的“不白之冤”。我们送了你一个外号叫“老肥”。年轻的、长着龅牙的快餐部女老板问我们是哪里人。你说我们两个一个是广东的,一个是河南的。结果那老板说猜你是河南人,我是广东人。

你谈吐大方得体;你举止从容镇定;你发音字正腔圆……诸多优点都集于你一身,你成了众多晚会男主持人的不二之选。

一位同学回忆说,母亲节演讲赛前,你指导她如何把握好台上的站姿和气场。虽然她没有得奖,但对你的指导记忆犹新。

你参赛了英语小话剧《三个小猪》,并在其中扮演了大灰狼的角色。你的表演表情丰富,动作夸张有趣出尽了风头。于是我们又额外赠你一个绰号叫大灰狼。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就叫你老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就称你为大灰狼。

你还记得吗,老肥,我经常心情低落,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你总是想把我拖进去,想让我摆脱过去的阴影活得更积极,活得更洒脱。可惜我没有,我一直固执地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怀疑一切、排斥一切、妒忌一切。我错过你主持的很多节目;我错过了你拼搏过的很多篮球赛;我错过了你或唱歌或跳舞或演话剧的种种表演……如果时光可以重演,我愿意做另外一种选择。

年2月份的某一天,学习委员宣布,全省要举办五四青年节英语演讲赛,我们学校要举办选拔赛,从而决出到省城的三名人选。我开玩笑说我要参加。你说,你这个从来不上台的人不要报名了,我一上去就搞定你。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伤害,发狠道:那我们都报名,上台比一比,看谁更厉害。于是,我第一次主动参加了一个我做梦都不会想参加的活动:登台演讲!

你知道吗?老肥,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无所畏惧的人,也有很多畏惧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的人,比如晕车、晕船、晕机、晕血,或者,像我这样的,晕舞台。我曾经在高一班级晚会上走到教室的正中间,面对周围熟悉的同班同学,我大脑却短路了,意识里一片空白。如今,我要走上一所大学的舞台,面对台下上千名观众,面对挑剔的评委,面对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们,用英语做演讲!

我知道,要想演讲成功,必须得做手势,不能木讷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知道,要想演讲成功,必须要充满激情,语调不能平铺直叙,呆板生硬;我知道,要想演讲成功,讲稿的主题立意要高远,要充满思辨和雄奇;我知道……我知道,我一想起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会加快,双手会战抖,两腿会发软,大脑会变得麻木无意识,我会把演讲词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个骄傲的人,我不愿意轻易地丢面子。于是,我充分地准备了,要在演讲台上跟你一决高低。

你却退出比赛,变成比赛的男主持人。少了你这么一个劲敌,我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第一名。因为,我们学校,专业学英语的班级只有两个,也只有两个人报名参赛。演讲赛中,我所有的心得和因此而获得的勇气,彻底地改变了我。我打心底里感激你,兄弟,是你让我在离毕业只有两个月的时刻顿悟,让我获得新生。

我还记得我离开学校的那天中午。聘用我的那家公司派了一辆皮卡车来帮我拉行李。张军正好顺路,要搭个顺风车。我和张军从宿舍楼里走出来,迎面遇到你。我们跟你挥挥说老肥再见。你假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饭盆,说道:走吧走吧,赶快走,烦死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次竟然是我们的生死之别。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我们只知道你回到广东韶关。几经辗转,毕业七年后,年的某一天,我的电话响了,接听后,那一头,传来你熟悉的声音。我说,老肥,你在哪里?你说你在广州,但是公务在身不能跟我见面。现在知道了彼此的号码,以后有的是时间。于是,你在韶关,我在广州,我们之间只隔三百公里、三个小时的车程。

又有一次,我给你打电话,你说碰巧又在广州。我说能不能见一见,你说要押送犯人走不开。你开玩笑说,疯子,你要是犯事到我这儿来,我肯定会好好关照你。疯子是同学们送给我的绰号。我说,对不起,我是好人,你这种好意我不领情。

日子一直在继续,你我都在忙碌,你我都在心里隐隐约约地惦记着,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能见到对方。年1月31日,我驾车在粤赣高速慢得像蜗牛一样的车流里。突然接到老常的电话。他说你QQ空间上的留言很奇怪。最后一条留言是:舅舅,你一路走好。显然是你的外甥或外甥女给你的留言。而这个“一路走好”却是一个不祥的词句。难道你出了意外?我们不敢想。

第二天一早,我拔打了你的电话。接听的是一位陌生女子的声音。我说我要找你。她却说你走了。我心里一紧,赶紧追问“走了”是什么意思。她说你已经去世了。我们不愿意相信有这种事情发生。年,你也只有36周年。我们都是年出生的。

配图与内容无关

年2月15日,我和另外两位同学一起驾车直奔韶关。我们要亲自证实一下,或者这个消息是个不该开的玩笑。

我们见到接听你的电话的那位女子,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她带着你的双胞胎儿子在她母亲家里,等着我们匆忙而又慌张的造访。你的妻子身材高挑,举止大方。憔悴和疲惫,遮掩不住她出众的容貌。难道正是因为她,你才没有在学校里谈恋爱。可你妻子说,你们是工作几年后才相识相爱并结婚的。老肥,在我们心里你仍然是个谜。

你岳母牵过来两个很帅气的小子。小小年纪,身高一米二、三的样子,长相很像你。你妻子说,可惜两个儿子一出生就发现不正常,是脑瘫。多方寻医无果,耗尽本不丰厚的家财。是啊,你这位普通的武警能有多少收入?

你妻子说,单位多次组织捐款,杯水车薪,大家都不富裕,而且这病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两年前你们就不抱任何希望。老肥,兄弟,我不知道身陷绝望的境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面对你那两个不会讲话、不能正常走动的儿子,我们也能体味到深深的痛心和惋惜,也或能抵得上你万万分之一的绝望。

儿子的病,让你变得沉默寡言。下班后,你尽可能地拖延回家的钟点。你更加疯狂地打篮球,你更加沉迷于酒精的麻醉。兄弟,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你,就你当年阻止我一样。说不定,我也激将你一次,让你恢复你原有的乐观和开朗。

老肥,兄弟,我知道,工作疲惫了你的身心;绝望麻醉你的意志;酒精直接损毁了你的肝脏,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你也没有醒悟。或者你早已醒悟,你是早已心如死灰。

年初,你更换肝脏的手术很成功。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你的喉咙里插了几根管子。我不敢想象“插了几根管子”是个什么样子,我甚至都不敢问是什么管子,做什么用?此时,我的脑海里显现的是你仰躺在病床上,好几根粗大的橡皮管子插进你喉咙的样子。太可怕了。

你不能说话。你妻子看出你有话要说,便上街买来本子和笔。她说你有什么话,就写在本子上吧。你在本子上写下四个字:不想活了。你的妻子当时就泪如泉涌。她说她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面对这个被病魔肆虐蹂躏的家。她说你放弃了生的欲望,她预感到就要失去你。

年八月的某一天,年仅三十五岁的你真的就走了。你安详地躺在中山三院的病床上,不再担心未来。

你知道吗,老肥,我的兄弟,你的病床离我上班的地方只有两站路之遥。你就不愿意让家人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者你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吧。或者……我们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肥,我的好兄弟,我们全班人的好兄弟,我们班我们系最阳光、最帅气的帅哥,在天国,如你有知,就允许我们嗲嗲地、矫情地跟你说一声“帅郭,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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